五金机械

河直好还是河弯好

发布时间:2023/3/14 22:59:41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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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周理松

疑惑

人生从小到大,不时会被一些似是而非、始终不见明确答案的疑问困扰着。小的时候,对于那些在大人们看来不成问题的问题,一有机会就会冒出来发问,而大人们的回答,不是一笑了之,就是说“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”。遗憾的是,有的问题,并不是等到我们长大了以后,就一定会就有答案。

譬如改河——把一条穿山越野,弯弯曲曲,千百年来自然流淌的河川拉直。这在没有任何机械设备,更无任何人工智能技术的年代,该要投入多少人力和时间、流下多少辛勤的汗水,甚至难免付出生命的代价。

然而,先辈们还是要干,组织者们乐此不疲。其个中缘由,如果只从河道弯曲的坏处、将它改直的好处中去寻思,似乎难有准确的答案,有的甚至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。

以我上中学时校园门前的那条河为例,它是长江支流蕲河的支流,发源于鄂东大别山脉深处,蜿蜒百余公里,流到我的家乡时,在区政府所在地门前转了个弯,然后继续南下,朝着蕲河主流的方向缓缓流去。

这个河的转弯处,岸边是一座热闹繁华的小镇,虽然只有一条很旧的老街,但百货日杂、五金手工、副食小吃等店铺一应俱全。

老街一面靠山,山腰处有一所中学,名曰“五七中学”,与河东我的母校“十二中”遥遥相望;老街的另一面依水而建,中间有一豁口,一座三尺来宽的木桥从此处通向河东,这是我们到老街购物和游玩的唯一通道。

遥想身为学生当年,在教室里听课和做作业时,只要有锣鼓声或鞭炮声从窗外传来,那不是河对岸有戏开演,就是街上某户人家在办喜事,弄得大家心里暗暗发痒,恨不得马上下课,三步并作两步飞过木桥去看热闹。

殊不知,河对面桥头附近还有一家钢笔修理店,店主名叫陈文斗,昔日因工致残,只剩下一条腿,他整日坐在店里帮人修理钢笔。

且不论他的手艺有多精湛,无论怎么坏的一支废笔,一到他的手里摆弄几下,就会化腐朽为神奇,变得比以前更好写字。更吸引大家的是,他还会说笑话,比如他给自己编了几句顺口溜:“街上有个陈文斗,要啥样样有,只有一只脚,但有三只手,两只在肩上,一只地上走(指拐杖)”。逗得顾客笑过不停,钢笔修好了还舍不得离开。

想到街上去玩,必须壮着胆子过桥。三尺来宽的桥面虽能正常通行,但支撑它的桥墩,只是几根并不粗壮的木柱;作为桥梁的木板,是用铁钉固定在木柱的顶端上,走上去摇摇晃晃,吱吱作响;俯首河面,湍急的流水令人头晕目眩;令人担心的是女生,每次过桥都必须结伴而行,走在后面的双手搭在前者的肩背上,一个个战战兢兢,不时发出阵阵尖叫。

尽管如此,河那边好玩好吃的诱惑,还是不停地激起大家上桥过河的冲动。

值得庆幸的是,河的转弯处虽然水流较深,而且湍急,但靠近我们学校的那一边,是一片宽阔的沙滩,演戏放电影大都会在这片沙滩上进行。这就大大方便了我们学校,令河西“五七中学”的师生们羡慕妒忌不已。

天有不测风云,形势不断发生变化。某一天,学校突然接到通知,说要腾出礼堂和部分宿舍,用于驻扎水利民工。

是何工程如此兴师动众,连学校正常作息都必须为它让路?原来是学校门前这条河要改了,改成一条直线通向下游。

至于为何要改,有人说是为了防洪,防止河湾水流太大,冲击岸上区公所及其附近街道和村庄,损坏附近稻田;也有人说是为了减少河水淹没面积,腾出更多土地种田。

无论出于何种目的,反正此项工程意义重大、非常必要,各行各业、各公社大队和生产小队都必须全力投入,积极支持配合。

至于说这条河流改直以后,是否还要再建一座桥,这座桥建在哪里,我们是否还能到河的对岸街上看戏,顺便买一支铅笔和作业本,或者到副食商店买几颗小糖解解馋,或者再到只有一只脚的陈文斗那里听听笑话,这些都不是组织改河的大人们所关心的。

夯歌

那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。从早晨天刚蒙亮到傍晚太阳落山,河的两岸红旗招展,挖土筑堤的人群熙熙攘攘,浩浩荡荡;河床中心抽水机声突突响个不止。指挥施工的头头们手持铁皮喇叭,在河岸上来回不停地吆喝。

正在教室讲课的老师们由于担心同学们听不清,只得加大声量,企图将外面的噪音压下去;靠近河边的几间教室里,老师们几乎声嘶力竭,听课的同学不得不竖起耳朵仔细领会;实在没有听清老师讲什么的,心里不免开小差。

譬如我,满脑子里都是早晨吃饭时见到的一位老爹爹,他衣衫褴褛,左臂扛着一把铁锹,右臂紧夹一个玻璃菜瓶,站在食堂外面打饭时,冻得浑身瑟瑟发抖。

由于他在不停地咳嗽,引起身边一些学生偷偷看他,调皮的男生示意女生看仔细一点,不料有的女生竟然失声尖叫,原来这位老爹的裤子破了一个大洞,半边屁股暴露在外。

对于孩子们的大惊小怪,老人似乎并不在意,那双呆滞的目光始终盯着正在靠近的打饭窗口,看得出他很饿,想尽快喝上几口稀饭,而此时工地上的喇叭声突然响了,他连忙抹了一下脸上的鼻涕和嘴边的口水,转身迈开似不灵便的双腿,一瘸一拐地朝着河边工地上奔去,一路不停地咳嗽着,那副老迈而瘦弱的身躯很快消失在急忙而焦躁的人流之中……

多么希望今天早点收工,要不然,那位老爹空着肚子,他能否扛得住这段紧张而又劳累的时光?多么希望这浩大的工程早点结束,要不然,凭着那副羸弱枯萎的身板,他如何熬过这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天?

我胡思乱想着,脑海里忽又出现另一个同样繁忙、但却令人振奋的场面:宽阔的水库工地上人山人海,挖土的呼哧呼哧,汗流浃背;挑土的脚步如飞,争先恐后;为水库大坝筑基打夯的几伙人最出风头,那一声声现编现唱的夯歌不时引起周围人群开心发笑:“哟呵嗨,哟呵嗨,我的屋里那个大姑娘啊,呀儿哟,生了一个大头孩啊,哟呵嗨!”“嗨哟,嗨哟,嗨嗨嗨嗨喂哟喂,我和你妈笑开颜啊,嘿哟嗨!”……

领夯起唱的那位,大多是一些性格开朗,能说会道的人,其余均为十七八岁的状小伙,每组打夯者中还穿插一至两个身强力壮的大姑娘。

他们一边弯腰出力、一边打情骂俏,成为整个工地的开心果,把漫长的劳累时光闹得有声有色。

那时我才六七岁,正在工地旁边的一个山坡上玩耍。这是俯瞰整个工地的制高点,有个领头的人经常站在这里查看工程进度,发现问题就拿起铁皮喇叭朝下喊话。他是我大伯,水库工程指挥长。他今天带我来到这里,除了让我看看热闹,是否还有别的什么意图,他没直说,我也不懂。

只见附近村里不断有人前来端茶送水,一见到我的大伯就伸出大拇指不停地夸赞:“积德啊,政府这件事办得好,明年如再有干旱,我们就不怕了!”

有个耳朵很闭的老太太双手紧紧抓住大伯的胳膊不放:“好人啊,好人!”还不停地问东问西,眼泪扑簌簌地流淌,任凭大伯怎么解释,她还是在问:“指挥长,你就是共产党吧?”

大伯一辈子为官,从农村信用社负责人到大队书记,职级虽与政府官员中最低的科级还远隔一截,但其风度与威望,在乡亲们心目中的地位,至今还被人们津津乐道。我对大伯为官的印象,也正是从他带领大家兴修水利开始的。

吐血

先辈曾言,水利是农业的命脉。挖塘围堰,筑坝开渠,把老天播下的雨水储存起来,以备不时之需,或把江河湖岸筑牢,防止洪水肆虐,或将此水引向他处,以解干旱燃眉之急,这就是水利。

自古以来,加固江河堤坝,修建大型水库,开挖几十里乃至上百里长的水渠,这些都是造福于人类的好事。两千多年以前,一个名叫李冰的先人,面对波涛汹涌、千里一泻而下的岷江,竟然能够想到把它一分为二,一支分流继续流向长江,另一支分流导向蜀中,用于浇灌此地千里沃野,这样既减轻了洪水压力,又缓解了干旱困扰,真可谓造福千秋。

抚今追昔,类似于李冰者何止千万,他们的所作所为,虽然不及都江堰工程那样宏伟,那样值得千古流传,但其勤劳与执着,其一往无前的精神,都在今人心中打下不可磨灭的烙印。

大伯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干部。他虽然没有像李冰那样创造宏图伟业,更没有大禹治水那样名传千古,但类似于“三过家门而不入”的境界与精神,在他身上已经充分体现。

为了确保工程质量,他日夜在工地巡察,与工程技术人员同睡一间草棚,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;为了加快工程进度,让民工们早点回家过年,他带领党员干部以身作则,带头超额完成每天施工任务。

劳累过度吐血了,他瞒着家人继续在工地上操劳;腰背累得无法伸直时,他手撑一根木棍艰难行走,还在那里忙碌。

也许,就是这样的干劲与精神,才使群众对他心服口服;就是这样的执着与追求,才使大家看到了一个共产党人的真实的品性。正因为如此,那些偷懒耍滑的人最怕他,即使远远听到他的咳嗽声,也如惊弓之鸟,干活做事不敢有半点马虎;干部群众遇有难事,总是首先想到他,把他当作主心骨。

后来我发现,大伯的威信,不仅在于他认真负责,有吃苦精神,而且对上级指示精神领会得最快,执行得最坚决。记得有一年夏天久不下雨,为了挽救濒临干枯的秧苗,大队集中人力在河里筑起围堰,将河水拦住,形成一个临时水库。

各生产队争着要水灌溉自己的农田,但公社领导要求统筹兼顾,先急后缓。我家所在的生产队就在河边,把围堰里的水首先放进我队农田,似是近水楼台先得月,别人虽然眼红,但也无可非议,于是有人率先将河里的蓄水排入本队农田。

不料此事被人告到公社,大伯知道后,不但不为本队辩解,反而大发雷霆,批评了大队具体负责的干部之后,又冲着我队生产队长一顿臭骂。从此以后,大家对上级指示,除了坚决执行,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变通与懈怠。

遐想

我的思绪又回到教室,但老师在讲什么,还是无法听清。早晨见到的那一幕,那位老爹破衣烂衫、瑟瑟发抖的身影,又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晃动。我在傻想,校园门口的那条河改直以后,会给那位老爹带来什么?是他家的房屋远离洪水吗,还是他那个生产队里又多了几亩农田?或许是,河改直了以后,他出门和回家的路变近了?但这些前景好像都很模糊。

我又想,和这位老爹一样年纪的人,在改河的工地上何止一人。他们除了劳累、寒冷与饥饿,是否还有对这条河流改直以后的向往与憧憬?如果有,是到老街餐馆吃顿肉丝面的口福,还是到河滩上看场电影的快乐?如果还不清楚,他们那样埋头苦干的动力是什么?

想来想去,我对自己的答案一个也没有把握,只好准备去问大伯。但是上了高中以后,自己很少回家,大伯一如既往地很忙,很难见到他,更没有适当机会与他谈到这些。

好在暑假很快就到了,我在家里帮助大人插秧割谷的那段时间,傍晚收工回家时,发现大伯似乎很悠闲,他打着赤膊,穿着大裤衩,站在门口旁边的山坡上独自抽烟,口里竟然悄悄地哼唱着《红灯记》里李玉和的一段唱词:“临行喝妈一碗酒,浑身是胆——雄赳——赳……”他唱得特别地认真,也特别地跑调,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,又不便与他打招呼。

正在进退两难之际,他忽然发现了我,并主动朝我走来。见我装着没有听见,不动神色,他自我嘲讽地摇着头说:“我这哪里是唱戏,简直就是歪嘴和尚念经。”还很苦恼地解释道:“真没办法,学唱革命样板戏,上级要求干部带头,我这一关恐怕是过不了”。

“能唱几句就行,主要是个态度问题。”我安慰了他一句,马上又把话题引到区里正在组织改河上,想了解一下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。

他对自己当干部,指挥修过多少水库,挖过多少塘堰,开过多少沟渠,都记得清清楚楚;对每项工程的价值与功效,也都如数家珍。唯有改河这一次,他似乎有点茫然。我问他“这么改有用吗?”

性格耿直的他竟然不直接回答,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把吸得不能再往下吸的烟头丢到地下,用脚踩了踩说:“将来有一天,你就会明白的。”

我当时的确没有明白什么。直到今天,当我也迈入大伯当年的那个年龄时,似乎仍然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。

不知何故,每次回老家,我都要绕道去中学门前的那条河边走走。河还是那条河,河的两岸笔直笔直,母校的门口离河水更近了,而河对岸的那条老街,由于离河边远了,交通不便,路人渐渐稀少,它早已悄然消失;连接两岸的木桥早已拆除,被下游的另一座水泥大桥所代替。

水泥大桥的桥头是一条新街,整日人来人往,车水马龙。我在这条街上转来转去,房子虽然很漂亮,但是再也看不到过去老街上那些简陋、古朴而又实用的店铺,更见不到单腿陈文斗那样技术娴熟、又会说笑话的手艺人了。是我老了,还是这条河、河边的街上真的缺少点什么?

至于这里是否因为河改直了,洪水不再肆虐,良田面积更大,收获的粮食等作物更多,这些都无法论证,大家也再不关心。正因为如此,我还是没有弄明白,这河是改了好还是不改为好。

记得曾经有人说过,河流的弯曲是为了哺育更多的生灵。这是一个诗意的遐想还是一种科学的判断,恐怕很难有一个明确的结论。多么希望大伯没有离世,如果他至今健在,我再去问问他老人家,也许他不再只是一声叹息。

(年1月10日写于海南陵水·南湾猴岛,年1月3日于武昌修改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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